2013年12月21日 星期六

救不回來的腹內大出血

"李醫師李醫師
您的學弟在開刀房x房這裡開搶救刀
想請您過來幫忙"
聽到陌生的開刀房小姐聲音
也問不出現在x房是發生了甚麼事了
我急急地再衝進開刀房更衣室中套上無菌衣往開刀房中衝
心裡七上八下地盤算是甚麼狀況必須要兩個心臟外科主治醫師同時上場才解決得了

從開刀房外面擠了一大堆竊竊私語地麻醉科護理師還有開刀房護理師
遠遠就知道哪一個房間有大事情發生了
兩大組開刀房人馬三四個大台無菌工作檯上面鋪滿一大堆有些凌亂的器械就知道是非常大的事情了
沉重無聲的開刀房氣氛還有一大堆面色凝重地外科醫師以及臉色藏不住有些慌亂的麻醉醫師
就知道病人是處在非常不理想的狀況
往往如果還可以聽到麻醉醫師呼喝
可能事情還在早期可以挽救的階段
如果一片安靜恐怕事情是很糟很糟了

一個未明原因手術後將要拔管完成麻醉的突然生命徵象跌停休克的病人
不知道是心臟病發作主動脈剝離腦幹出血中風還是
瀰漫性血管內出血DIC肺栓塞還是手術過程造成的出血
只是知道突然間血壓跟心跳很快降低最後變成零
腹子鼓起來疑似出現大量內出血
原本外科醫師團隊打開腹腔有好幾隻手壓在不知道是腹主動脈還是任何可能出血地方
遺憾地勢還是發現有一大堆紅紅黑黑的血從打開的腹部傷口一大堆沾滿新的舊的鮮血的手套
縫隙中中大量流出
心臟外科的學弟原本被叫來做葉克膜搶救
根本也搞不清楚病人是否是心因性休克還是出血性休克
先在腹股溝插好管路還在猶豫是否應該接上葉克膜機器搶救還是直接宣布不明原因休克搶救無效
實習醫師還是住院醫師四五個人輪流在病人的胸前按壓做心臟按摩
根本不知道現在是叫我來幫忙處理心臟不會跳還是找不到出血地方

聽著大家對我簡述病人的狀況
怎麼做了緊急開腹術
血怎們從肚子噴出來
找不到明顯出血點只能使用許多大紗布加壓任何可能出血點
然後心臟外科做急救性開胸resuscitation thoracotomy
做橫膈上主動脈阻斷
還是沒有明顯反應........

資深前來幫忙的外科醫師幫已經嚇傻軟腳的原本主治醫師推斷說可能是下腔靜脈大出血
因為他來幫忙的時候看到肚子流出黑色的鮮血
再加上做了膈上主動脈阻斷沒有效果
可能是怎樣怎樣有機會受傷
.....
我一邊穿上手術衣大褂
一邊動著腦筋 咦??? 下腔靜脈破洞出血我怎麼來搶救?????
泌尿科經驗?????
換肝科經驗?????
大抵就是壓著出血點的上下將破洞的地方先胡亂縫起來不出血了再來看怎們來修補
不對不對!
我馬上告訴自己
先求血壓及自主性心臟收縮才對
要先讓心臟跳回來或者使用體外循環機器讓身體所有器官減少休克時間才不會救不回來
我只能假設這個witness collapse 的患者
從休克一開始就有實習醫師住院醫師拼命有效率的按壓心臟
維持基本血壓
那麼即使急救超過半個小時
病人還是有機會心臟跳回來事後醒得過來甚至腎臟沒有壞掉......

所以我請按壓心臟的人稍停

心臟出現心室脈動 PEA 的狀態
心臟有自主地扭動卻沒有有效的收縮沒有血壓
很不好非常不好
是休克狀態很晚期的表現
我跟麻醉醫師請教抽血的data
酸到不行血氧嚴重不足以及高血鉀高血鈉高血氯的動脈血氧
暗示著病人幾乎是救不回來的狀態
我跟自己的學弟交換個無奈的眼色
還是決定要啟動葉克膜看看能否維持葉克膜血流量維持基本器官灌流
看看能不能改善酸中毒深度休克

胸主動脈夾這下子放開了
這下子看清楚肚子淹出來的血根本不是黑色的
而是很有速度的紅色鮮血
那表示雖然有好幾隻手在腹腔裡面手忙腳亂的壓迫可能的出血點
根本沒有壓迫到出血點
我搖一搖頭
將原本腦裡計畫的下腔靜脈出血的止血計畫抹消
從一大堆外科醫師的手空隙中
想要看看哪裡有可能出血
另一方面交代體外循環技師不計代價地從葉克膜機器拼命補充輸液直到我們控制住出血點為止

又有資深幫忙的醫師說
那麼有可能是腸骨動脈出血
因為原本的手術可能怎樣怎樣有機會造成腸骨動脈出血
所以有四隻手壓在" 可能是 " 腸骨動脈那裏
我連看都看不到
我想那麼還是先翻出腎臟下的腹主動脈做主動脈阻斷才能讓一大堆壓在可能出血點的手
挪開讓我們看清楚到底是哪裡出血
可是葉克膜又設在左側腹股溝妨礙了主動脈遮斷
恐怕要將葉克膜改到胸腔的傷口
非常勞師動眾
最後只好商量只留下兩位幫忙壓住可能出血點的醫師
然後我從他們四隻手的縫隙中
找到右側總髂骨動脈做髂骨動脈的阻斷看看會不會出血變緩

果然
原本急速湧出來的鮮紅色大量出血馬上大幅減緩
表示可能是在右總髂骨動脈以下的地方有個明顯的出血點
這下子
兩位幫忙的外科醫師可以將手從腹腔中拿出來了先站在一旁休息
我跟學弟兩個很快地找到出血點
很快地辨識出這個出血點是在內腸骨動脈
我馬上決定將它結紮
然後再尋找另一個出血點

果然又在這條出血的動脈下面的內腸骨靜脈找到另一個破洞
可以用縫線作側壁修補
出血止了
換上外科醫師將傷口縫合起來
可惜病人在葉克膜及高劑量強心劑支持下
心臟還是呈現有一跳沒一跳的無搏動性心室性心律不整
暗示這這個病人即使已經將肚子裡面的出血點很快地控制住了
他的心臟還是受不了如此的短暫休克停止運作了
我跟外科主治醫師兩個人
苦著臉跟焦急地家屬解釋這個病人開刀的過程
家屬可以體諒病人因為長期糖尿病造成的心臟問題
希望我們盡最大的努力讓病人的心臟功能有機會好轉度過這個危機

疲累地走進剛剛擠滿幾十個人的小小開刀房
我心裡澎湃地想著我們怎麼讓這樣的病人可以成功挽救回來
從外科醫師覺得肚子裡面可能有一個出血點開刀進去開始
到發現可能是內出血造成病人的心搏過緩休克等狀況
就應該有充分準備
第一
麻醉科有無一分鐘輸液一兩千的血管通道以及快速領血備血的充足人力
第二
外科醫師是否應該在決定打開肚子之前病人還有血壓心跳的時候考慮先做胸主動脈阻斷或者氣球阻斷
不然就是必須有把握知道如何有效地找到出血點先做壓迫止血
第三
真的一開進去血壓就掉到谷底心臟就停了之後
如何搶救
SOP 應該是如何
甚麼狀況應該用上葉克膜甚麼時候應該做拯救性開胸術做胸主動脈阻斷
在在都在考驗所有外科醫師與開刀房護理師以及麻醉醫師的臨床經驗

2013年10月4日 星期五

不斷啜泣的男生....

今天的門診在一片急促的敲門聲中打亂了固定的節奏
在分院門診
其中一個一直不能靠公文靠協調靠管理來控制的變數之一
就是要同時擔任急診醫師

病人從救護車上或者私人轎車上被攙扶下來
可能滿頭滿臉都是血
可能是一臉蒼白休克的模樣
可能是一柄尖刀插進胸膛
可能是已經是斷了半個脖子根本沒有生氣的青春少年

滿頭帥氣金色長髮
滿身是血全身虛脫的被兩個同樣皮膚黝黑滿臉揚灰的工人攙扶著
根本一副不馬上躺下就立刻要倒在地上的樣子
看來是個工安意外
同時進行的幾間空診間治療中的病人聽出我找一張空床的焦急聲音
馬上自願讓出床位

病人虛弱地躺上檢查床
雙手不知所措地捏著衣服壓著血紅一大片的傷口
跟診護士還來不及量血壓心跳
一條血箭馬上朝著我們的衣服噴來
右上臂一條超過十公分的傷口整齊地切開二頭肌與三頭肌
橫過右前胸乳房下可能有近二十公分長的傷口內是一條胸大肌的動脈猛烈地噴著血

我顧不得戴上手套
也沒有麻醉病人的傷口皮膚
就抓起上一個病人用過的器械盤中還沒摸過的止血鉗
夾住那一條噴血中的小動脈
工頭在旁邊急躁地腳跺著地嘴巴不停咒罵不知道工班的哪一個粗心鬼
被我用眼神看了十秒鐘自動客氣地走出了診療室

如果不是病人親口跟我說傷口是因為掉落的板模劃過身體
這樣一個超過三十公分長的又深又恐怖地飆血的傷口
真像是兩方械鬥被刀劃過般的整齊
我開始消毒皮膚麻醉傷口
病人年輕稚嫩的臉龐才從他看起來也是剛受過傷
傷口還透著紅嫩新皮疤痕的嘴唇
露出一連串的啜泣聲音

" 拜託我們工頭聯絡一下我的家人.... 嗚嗚嗚......."
" 叫您們醫院前面的幾台亂停的車挪一下, 讓我們的車子可以停近來一點%^&*$%"
" 我會不會休克死掉....."  " 我等一下會不會昏倒就醒不過來了...."
" 流了好多血, 我都壓不住, 他們手都沒洗就用髒衣服壓在傷口上, 會不會破傷風, 嗚嗚嗚..."
" 如果您們不行處理, 我要轉豐原醫院, 我家在豐原....ㄚㄚㄚㄚㄚ....."
" $%^&#$%^&*(%^&*($%^&*#$%^&*(%^&*(#$%^&*("

在一連串的囈語聲中我已經舖好無菌單開始用第一層可吸收線縫好被劃開的肌肉與筋膜
來不及戴口罩我只好一直不動聲色地運著針
心裡擔心十幾二十個還沒來得及看的病人擠在門口議論紛紛

" 啊嗯,醫師會不會留下一個超級醜的疤痕...."
" 一定會的啦, 上次我的嘴巴被劃傷就留下一個大疤痕...."
" 我要不要輸血啦???"
" 有人會捐血給我嗎???"
"%^&*($%^&*(&*()$%^&*(%^&*()$%^&*()%^&*(%^&*(%^&*("

這個年輕的病人
似乎精神好了一些
把他全部腦力都用在想像電影上外國影集上還是偶像劇上
上演的急救場景全部拿來問我們一遍

傷口實在太整齊了
我用可吸收縫線一下子就縫成了免拆線的皮下連續縫合
跟診護士用眼神瞪了我一下
好像說
門診都看不完了
你還給我繡花?????還仔細對齊他手臂上的刺青!!!!!

大傷口旁邊的小而淺的一道傷口
我用無菌紙膠直接對齊貼了起來
連同剛剛超過三十公分的大傷口也全部比照辦理
讓我想到致命武器中的梅爾吉勃遜還有
die hard 的 布魯斯威利
英雄總是不行還麻煩地在爆炸現場婆婆媽媽地被EMT
在留一攤血的傷口上縫上兩針
也總是用膠布貼起來就可以坐在救護車上點起菸來等著美女來親嘴

坐回電腦前面

33歲
原來不是很年輕
怎麼啜泣的樣子讓我以為只有十幾歲的小毛頭

病人走出診間
憋了一肚子話的診間小姐跟我說
" 不公平!
上次女生劃了一個洞你就用尼龍線帶五六針草草縫合結束了
這次是男生哩
怎麼你反而用繡花的皮下縫合"

我說
" 如果是女生受傷哇哇大哭
我就朝頭上給他ㄅㄚ 下去叫他閉嘴
如果是年輕男生在床上小聲啜泣
那就打到我的痛點了
一定要好好仔細地給他處理一下的啦"

" 變態!!!"
最後得了一句狠狠地帶著詭異笑容的評語~!!!

2013年9月24日 星期二

值班半夜的惡夢.... 膝蓋上粉碎骨折加上膕動脈截斷

病人騎摩托車被酒醉的駕駛開車撞倒
女生因腦出血無法開刀中止血成功死亡
男生則是多處骨折大腦水腫左腳斷離右腳遠端大腿骨粉碎骨折造成右下肢缺血蒼白冰冷
符合外傷學上合併骨骼與血管損傷的五個hard signs 的其中之一
當然很快就可以確定合併血管損傷必須做個動脈攝影
  • Active hemorrhage
  • Large, expanding or pulsatile hematoma
  • Bruit or thrill over the wound(s)
  • Absent palpable pulses distally
  • Distal ischemic manifestations (pain, pallor, paralysis, paresthesias,
             poikilothermy, or coolness)


我原先以為這又是一個因為外傷造成的膕動脈內膜損傷剝離阻塞的病人
半夜兩三點開刀前我心裡是這麼想的
骨科按照處理準則以簡單先將大腿骨在放射屏下做初步骨骼與關節固定
防止更進一步的軟組織腫脹缺氧受傷
病人的左腳掌雖然找到了可是由於組織受傷過於嚴重無法手術接回
直接做左小腿斷肢暫時性止血清創包紮
預計幾天後才可以做完整的膝蓋下截肢
接下來就是我們心臟血管外科接右腳血管搶救僅存右下肢的時候

只見病人的膝蓋嚴重腫脹
一看也知道這個手術將會非常辛苦
我先找出膝蓋下的膕動脈發現整個肌肉內層一直湧出鮮血不會停止
好不容易找到膕動脈及膕靜脈才發現兩條血管根本已經截斷了
恐怖的是兩個斷端都不會出血

可是整個neurovascular plane 就是一直有鮮血湧出

我知道那麼一定就是膝蓋上面的膕動脈有另一個地方還在出血
那麼這台刀根本不是血管外傷性阻塞的手術而是血管斷裂大出血的手術
難怪病人的血色素無緣無故的一路往下掉輸血也輸不上來....我的動作必須加快才行.....

我決定先將病人的淺股動脈( 原本計畫夾住總股動脈後來發現淺股動脈就有不錯效果看來病人的深股動脈沒有跟淺股動脈有太多的交流通道 )
從腹股溝處最根部的地方找出來以血管夾夾住
避免大腿附近的動脈持續出血太多造成第二次休克
同時計時開始希望盡快恢復下肢的動脈血循
我將傷口拉大要找出近心端在膝蓋上方的膕動脈
天知道這有多麼難
要在一堆血塊爛肉撕裂的韌帶與肌肉中翻出原本應該在解剖位置很容易找出來的膕動脈實在非常困難
總算平常這類的刀開得多沒有花很多時間就找到了
果然膝蓋上膕動脈及膕靜脈都正在熱情的噴血
接下來就簡單了
我一直往上找到足夠正常的膕動脈切掉任何有內膜受損或是嚴重分支血管撕裂傷的膕動脈然後從健康側的那一隻腳( 因為考慮受傷腳的大隱靜脈將是該側下肢在深層靜脈外傷後極為重要的一條靜脈引流管道) 的取出一節約十公分長的大隱靜脈做自體血管移植吻合就結束了

接完血管的小腿果然如預期般馬上腫脹起來
我們還做了兩個傷口四個compartment 腔室的徹底筋膜切開手術
確定小腿肌肉神經動靜脈有足夠減壓才包紮好傷口結束手術
從四點半開始到八點包紮完傷口講起來很簡單的手術還是花了三個多小時
期間我還要衝到急診室門口挪車
避免警察伯伯太早起開罰單

這樣的病人
必須有後續有經驗的團隊細心照護以及傷口護理
我很懷疑這個病人放在外傷中心這裡缺少有經驗的肢體嚴重受損骨骼合併血管損傷的骨外科醫師在接下來的24-48小時做二次評估清創及腐肉爛肉的切除與迅速的軟組織覆蓋
會不會很快就產生軟組織嚴重感染病人敗血症最後DIC 甚至ARDS
也擔心會不會病人的小腿肌肉壞死沒有迅速處理導致病人發燒或者有敗血症徵兆病人的腳就被迅速鋸掉了呢?
我仔細核對外傷書上對於這種嚴重骨骼血管軟組織外傷的截肢危險因子
  • Gustilo III-C injuries � comminuted, open tib-fib fractures with vascular disruption.
  • Sciatic or tibial nerve, or two of the three major upper extremity nerves,
              anatomically transected
  • Prolonged ischemia (>4-6 hours)/muscle necrosis
  • Crush or destructive soft tissue injury
  • Significant wound contamination
  • Multiple/severely comminuted fractures/segmental bone loss
  • Old age/severe co-morbidity
  • Lower vs. upper extremity
  • Apparent futility of revascularization/failed revascularization
跟我們血管外科有關係的就是超過四至六個小時的肌肉缺氧壞死與可能做得不好的血管重建
誠如國內最有名的義大杜院長的說法
能不能救回來是軟組織是血液循環處理的好不好
而不是骨折

希望這位小朋友能如同以前的病人一樣平安出院...